quot企业发展到了一定阶段,还得向
一生都没有涉足商业领域的阳明先生,可能没有料到,五百年后,自己会成为一大批商人的精神领袖。
“虽经日做买卖,不害其为圣为贤”。五百年前,王阳明作出了超越时代的判断。他的“新四民论”,不仅拓展了商业文化的空间,也为商人们立起了道德标杆。
在日本和王阳明的故乡宁波两地商界,出现一大批阳明心学的信奉者。在“致良知”学说的影响下,这些信奉者成长为一支极其特殊的商业力量——既有商人的创新冒险精神,又兼具儒生的道德理想追求。而这,亦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商帮”——宁波商帮延续三百年不倒的关键。
以王阳明为精神导师,走过财富积累的第一阶段后,古老商帮里的宁波现代企业家们,又开始向阳明先生寻求基业长青的答案。
千年古寺穿越五百年的对话始建于清朝年间的庆安会馆,见证了宁波商帮的辉煌▼
我们抵达宁波阿育王寺的那一天,正是江南烟雨天。跨过山门,走在寂静的小路上,看到的,是和五百年前一样的景致。
青砖小径,竹篱茅屋,古佛青烟。五百多年前(年),王阳明在这座建于西晋时期的古刹内,和一位僧人对谈。与王阳明对谈的这位禅师,正是八十八岁的日本高僧了庵桂悟。
因这一念之间结下的机缘,阳明心学此后也得以漂洋过海,成为影响近代日本最重要的行动哲学。在日本企业界,更是出现一大批阳明心学的信奉者。
浙江国际阳明学研究中心主任钱明介绍,国际知名阳明学家冈田武彦,生前每半个月,都会给不同的日本企业讲解王阳明的《传习录》,授课对象是企业管理层。讲课在一个讲习所进行,方式类似于中国古代私塾。在讲习所,每个人都需要按照阳明先生的“知行合一”理念行事,亲力亲为。
钱明也曾经在日本参加过这个讲习班。钱明回忆,讲习所平时只有一个人看门,开讲那一天,管理层提前到达讲习所,自己擦洗桌椅,收拾整理。有时候,讲习所里长了杂草,就需要这些企业管理层自己亲手去拔草。
在日本当代商界,王阳明理念最知名的践行者,当属稻盛和夫。这位被誉为“经营之圣”的企业家,从阳明“致良知”学说中提炼出企业经营之道——企业的掌舵者,作商业判断时不仅要符合逻辑,更要符合人类共同的道德标准。
日本左贺县株式会社社长川田先生,三年前,开始参加稻盛和夫举办的“盛和塾”。“盛和塾”组织企业家们交流学习,川田先生每月都参加一场。
“我的话,目前把公司的目标定位为‘让员工都能幸福’。”在学习会上,逐步了解王阳明的思想之后,川田先生认识到,即便公司只有15人,也应该先定下一个崇高的目标。
川田先生还记得,稻盛和夫演讲中最常提到的一个故事,精神内核就和中国哲学相通——一群饥饿的人在一口大锅前,大家都拿着长勺,因此无法吃到锅中的粥,直到一个人主动将勺里的粥递给对面的人,大家互相喂食,才都喝到了粥。
“新四民论”“宁波帮”的文化基因这种和“致良知”理念共通的利他主义的商业伦理,在王阳明的故乡,同样信奉者众。
宁波三江口,这里汇聚了姚江、奉化江、甬江,是古时“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起点之一▼
“老话说商场如战场,王阳明就教我们,打仗不一定需要武器。”宁波市工商联副主席杨军认为,阳明心学讲包容,企业想要做大,同样需要包容,需要和竞争对手一起成长。
“大家都有钱赚,才能长久。‘宁波帮’三百年不倒,就是认这个理。”宁波商帮研究学者王耀成说。
宁波鼓楼步行街,曾是古城繁华商业区之一▼
现代企业家从阳明思想中,更多地是学习经营管理之道。而更早之前,在王阳明生活的时代,他的“新四民论”,直接成就了中国近代最大的商帮“宁波帮”。宁波自古港通天下,汇集南北船帮,是中国大运河的终点,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作为东南物流中心,宁波素有经商传统。
宁波老外滩,曾经见证了五口通商的那段历史,如今成为当地的酒吧文创一条街▼
浙江国际阳明学研究中心主任钱明认为,尽管当时社会普遍重农抑商,但浙东地区地域经商风气也一定程度上为王阳明提供了思想创新的土壤。明嘉靖四年,王阳明在为商人方麟撰写的《节庵方公墓表》中,直述“四民异业而同道”,指出士农工商仅仅只是社会分工不同,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为商人正名。
“新四民论”诞生后,当地崇商重贾风气渐浓。盐商王艮特地带着自己的孩子和家人,到绍兴向王阳明拜师。至五口通商时,“宁波帮”已是上海滩最重要的商业力量。
王耀成说,王阳明的“新四民论”,也成了宁波商人的精神路标——中国第一套西装、第一家华人银行、第一位世界船王,都出自“宁波帮”。
“王阳明,可以说是宁波帮的精神领袖。”王耀成拜访过宁波几大商帮家族的祠堂,在祠堂内都能寻到阳明先生的痕迹。其中一座祠堂内的一对楹联上,直接摘录了《节庵方公墓表》中的话。这座祠堂的主人,正是有名的糖业大王。
商亦有道基业长青的密码“虽经日做买卖,不害其为圣为贤。”王阳明不仅肯定了商人的地位,甚至还指出,商人只要心中有“道”,依旧可以成圣贤。
宁波大学浙东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徐定宝教授认为,王阳明在道德上为商人树立的标杆,促成了以“宁波帮”为代表的儒商文化的形成——宁波帮虽然以商为本,却不唯利是图,讲究诚信。这也是“宁波帮”迅速崛起的关键。
宁波鼓楼步行街,这里曾经是东方古港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
在王阳明的故乡余姚,电子企业的老板姚国祥,也是阳明先生的粉丝。二十年从商路,他一直记得一件小事。十年前,因姚家电子厂供应的厨电零部件出了问题,一对新婚夫妻结婚28天,新房被烧了。他特别愧疚,不惜提高30%成本,率先在业内解决了这个问题。
正是抱定“做生意不违背良知”的原则,姚国祥的企业赢得了客户的信任,在经济下行的压力下,还在以每年25%的速度成长,每年纳税超2千万。
和姚国祥一样的宁波商人,以王阳明为精神导师,完成财富积累的第一阶段。现在,更多的宁波商人想要寻求基业长青之道。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人们又从王阳明身上找到了答案。
名古屋市,是日本百年老店最集中的地方,由此姚国祥去了一趟日本“取经”。到了名古屋,他发现,很多百年老店的秘方,并不是MBA课上老师教的企业管理之道,而是深受中国儒家思想影响的企业文化。
姚国祥记得,名古屋一家企业正中,挂着《周易》中的一句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另一家百年和服店内,接班的女婿,在店内还保留着岳父生前创业所用的五个铅笔头。日本企业的女婿可以为尽孝而尽心工作,姚国祥的儿子,至今都不愿接班。
“还有企业的高管,死后都葬在一座山上,这种忠,不又是和中国的哲学更近吗?”回到宁波后,姚国祥找到当地的阳明学专家,为企业管理导入阳明文化,管理者以诚心待员工,员工也以诚心待工作。最终,厂内员工流失率下降至5%。
兜兜转转一圈,姚国祥想明白了:“企业发展到了一定阶段,我们还是得向自己的传统文化寻找答案。”
记者走笔
心忘鱼鸟自流行
到了绍兴,才知道王阳明为何偏爱这座城池。
这里的山峰、水畔、古桥、墙头样样皆是景致,处处都能流连。
登高,这里有会稽山的胜景。大禹陵、香炉峰、石帆山……哪一处不是王阳明的所爱。有时,他策马来到山下,却并不刻意登山,却只是抬头仰望,寻一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禅机。
山看倦了,这里有水。或宽或窄河道穿城而过,将绍兴划成多块,又将其紧密联系。在乌篷船中盘坐、小酌,王阳明只与流水为伴,独观江南女子于埠头浣洗的温婉仪态,遥看远近民居窜出的袅袅炊烟,最终于水街两侧商贾叫卖声中慢慢睡去。
有了水,自然有桥。曲水纵横的绍兴城中,一座座雕刻精致的石桥连接南北。光相桥,始建于东晋年间,王阳明的先祖王羲之或许在此留下过墨宝;八字桥,建成于南宋期间,苏东坡似曾在这里留下自己的足迹……站在桥上,往事跨越千年,王阳明或许也与孔夫子有着同样的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不过,把山、把水、把桥,把这个城市的昨天、今天联系在一起的是传承千年、未曾中断的文脉——据考证,年来,绍兴城址稳定未变,格局依旧。
有了深厚的历史打底,让行走于此的陌路人,产生一种“作湖山一日主人,历唐宋百年过客”的错觉:蜿蜒曲折的青石路上,会不会走出一位数百年前的宋代佳人;低檐黑瓦白墙中,能不能听到千年来未曾停歇的读书声……
绍兴之美,让王阳明沉醉。不过,突然袭来的秋风,却让王阳明从梦中醒来——这里是修文龙场,原来他又梦到了故乡。
毕竟已是深秋,何陋轩颇具寒意。就在这时,王阳明听见门外有熙熙攘攘之声,于是赶紧从石床上坐了起来。推门看,原来勤奋的学生已在温习昨日的功课,善良的苗民又送来了不少米粮。
这一刻,王阳明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我与一群圣人为伍,又何须过分惦念故乡?”想到此处,王阳明开怀大笑,转身回房,写下了“道在险夷随地乐,心忘鱼鸟自流行”的名篇。
数月之后,一纸调令被送往龙场——王守仁任庐陵知县。于是,一代大儒终于迈上了出仕回乡之路。
本报记者路榕
轶事新说:阳明“逃婚”记
阳明先生一生传奇众多,史书上曾有记载:先生十七岁结婚,不过新婚之夜,他没有呆在洞房,而是跑到城郊的一所道观里和道士聊学问,家人找到他时,他竟茫然。
难道一代“真三不朽”的圣贤,少年时竟会如此荒唐?亦或是史载有误,错述史实,或是有人刻意杜撰、胡编乱造?
其实都不是,此事肯定是实,细想起来有其必然——
其一,先生年少时志存高远,十二岁那年,就和父亲龙山公对言,认为天下“第一等事”为“读书学圣贤尔”。立志成圣之人,当一心追学得道之思,思虑至深则可忘凡尘之事。
其二,先生十五岁时,在与父亲出游居庸关,更立下了经略四方之志。志存高远者,常遇专注之目标而转移注意,何况17岁的少年,心性中的成圣愿望,也可能导致其沿着心路历程前行。
其三,先生一生专注于“格物”追求“致知”,其做事专注,潜心寻“道”,及至心无旁骛。他遇修道高人坐而论道,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由此三条理由看来,先生大婚之日“逃婚”也就近乎必然了。
阳明先生作为中国心学泰斗,做事专注,思绪连贯而不受外物之扰是其思维的风格,不管是结婚或是其他世俗的事务,对一个一心求道的少年都是有可能延误的。所以,阳明先生不应该是“逃婚”而应是“忘婚”。
圣人之道,异于常人,我们不提倡故弄玄虚的“逃婚”,而是要学习先生做事、学习的专注。专心于学、专心于事,才能“格物致知”。
张明说阳明:稽山书院群英荟萃
张明(贵州大学历史系副教授、贵州省阳明学学会副秘书长、美国夏威夷大学访问学者)
稽山书院是绍兴著名的千年书院,北宋范仲淹、南宋朱熹、明代王阳明先后在此讲学,尤以王阳明讲学时最为鼎盛,为浙江培养了大批王门弟子。阳明后学集大成者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一书中,称其为“浙中王门”,列为天下王门八大学派之首。
稽山书院位于绍兴城内卧龙山之南,始建于年,为北宋名臣范仲淹创建。南宋时期,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南移,书院得到进一步发展。
年,王阳明平定江西宁王朱宸濠之乱,挽救了明朝被颠覆的命运。王阳明因军功擢为南京兵部尚书,封“新建伯”。对王阳明立功,朝中权臣嫉恨,诽谤四起。王阳明上疏请辞爵位,要求归隐绍兴老家。年至年,晚年的王阳明在稽山书院讲学,成为当时影响最大的书院之一。
王阳明讲学稽山书院之时,陕西著名学者南大吉出任绍兴知府,他倾慕王阳明的为人与学识,拜其为师。鉴于无法容纳更多学生,南大吉乃拓展稽山书院,增建“明德堂”、“尊经阁”。尊经阁建成,南大吉特请王阳明撰《稽山书院尊经阁记》。王阳明在《记》中表达了“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的道理,要求学生闻良知之学而求诸其心,即为真正的“尊经”。
王阳明在稽山书院培养的著名弟子是钱德洪、王畿,是其晚年最得意的两大门生。王阳明在书院讲学时,由于学生人数太多,便将初到的学生交由钱德洪、王畿讲授,故钱、王有书院“教授师”之称。
王阳明出征广西之际(年),将一生学问总结为“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钱、王对此理解有所差异,王阳明于是在绍兴伯府第的“天泉桥”上为两人辨析,指出必须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的功夫,不可悬空想个本体。这就是著名的“天泉证道”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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